懷念打更歲月
懷念打更歲月 作者:萬祖波
連續一周的時間,文友多次聯係我,讓我無論如何,要抽點時間寫點魯南鄉土氣息的懷念文章。看來是盛情難卻了,寫就寫吧。我自知,雖頭腦愚鈍又見識粗淺,但想到文友的抬愛,似乎充滿了力量,心裏發誓:我要全力以赴去寫。
之前,先後寫過鄉村黑白電視,寫過露天電影,還寫過放羊的歲月,今天就寫一寫具有更高的曆史文化分量的文章吧,姑且定名叫做《懷念打更歲月》
打更,是中華民俗文化的重要內容。據考證,打更活動已出現了三千多年。此刻,我的大腦裏便浮現出這樣的畫麵:有兩位長者,頭戴氈帽,身穿藍色粗布大襖,一人持棗木梆子,一人拿著銅鑼還挑著被煙熏黑的燈籠,在數九寒天、月黑風高、街上無一個行人、犬吠此起彼伏的深夜,兩位打更人步履緩慢的走在街巷裏。先是敲擊梆子兩聲,繼而銅鑼哐哐兩聲,最後傳來:寒潮來臨,關燈關門;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提醒聲。吆喝的同時,那兩人口中呼出的氣,晃動閃現於這寒夜微弱的燈光下,成為此刻僅有的生機與氣息。
我又想到了電視劇裏刻畫關於打更的情節,比如《包青天》裏麵,一有打更人深夜出現,就會出現盜賊縱身而起跳向房屋頂幹出殺人劫貨的事。後來才知道,這裏演繹的故事叫做“五鼠鬧東京”比如《新白娘子傳奇》之中,也有打更人走街串巷吆喝“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話語,這時候,兩位打更人的背後就會有黑影閃過,後來知道,這是小青帶領一班子好心的妖怪,為了搭救被壓雷峰塔下的姐姐白素貞,所開展的報複法海的行動,結果當然是失敗的。
四大名著中的《紅樓夢》和《水滸傳》也有關於打更的細節。《紅樓夢》有這樣一段描寫“晚上吳貴到家,已死在炕上。外麵人人因那媳婦兒不妥當,便都說妖怪爬過牆吸精而死。於是老太太著急的了不得,另派了好些人將寶玉的住房圍住,巡邏打更”的描述。另外《水滸傳》裏也有押司宋公明夜不能寐,到三更天還在街上憂愁的行走,碰到打更的更夫,進行一番交流的情景,後來得知這是寫的“宋公明怒殺閻婆惜”的一章。
在古代,打更的人稱為更夫,一般都是年齡大,喪失勞動能力,家庭困難的人從事這種工作。有的受雇於官府進行打更,當然也有給大家族或者員外家看家護院打更。他們守著滴漏或者燃香,從晚上七點開始,兩小時一上街進行打更,一夜打五更,上街五次,第五次打更已經是天似亮似不亮了,雞開始打鳴了,接著旭日東升,人們陸續起床,女人們打掃庭院,男人們擔著扁擔去村口古井挑水。以前的人們早睡早起,按時間規律休息。古代的打更,一方麵起著定期報時的作用。另一方麵也負責看家護院,查看街道治安隱患和火災隱患,有沒有起火的地方或者出沒盜賊,承擔了治安防範的功能。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鍾表早已遍布千家萬戶,報時作用弱化了,直到新中國成立以後,報時性質的打更活動已經逐步消失。但是,其治安聯防的作用,在冬季的農村存在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
祖父健在時告知我,魯南地區的鄉村,每個村子村口基本上都設置兩個出入口,兩個出入口都有很高的大門,門的內側後麵有搭設的木板樓梯,人可以爬到上部,兩手扶著大門頂部,往外張望,村裏的田地盡收眼底。兩處大門,老輩的人叫閘口樓,小孩說是筒子樓。夜間二更天的時候,由打更的更夫把閘口的門準時關閉。滕縣鄉村大村莊都有閘口,村子裏還有地主家的看家隊,手拿土槍進行打更。最厲害的還是滕縣西的閆村,閆村四周都是圍牆,村口修築了城牆,村口前麵還有護城河。這是當時為害一方的大地主、惡霸、國民黨反動派、頑匪,申憲武構築的工事。中華民國四十四年滕縣軍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魯南軍區指揮下,打響了閆村攻堅戰,經過多日戰鬥,最終申憲武及其子申懷欽無路可走,束手就擒被俘,徹底消滅了申憲武武裝。這場戰鬥中,爆破英雄馬立訓以及其他100多名八路軍同誌犧牲。後來,滕州市委市政府在大塢鎮仁山新建的滕州烈士陵園內,為馬立訓建造紀念碑亭。
小的村子除了村子前後有大門外,那就屬地主家的宅院了,地主家自己的宅院院牆達3米高,大門達到5米之高。我所在的村子,新中國成立以前,村民都是滕縣魯寨地主的長工,全村被稱做佃戶村。之前張桂革老師,也在《界河,界河》一文中明確考證並提及此事。為了加強剝削,督促村民早早起床,村子裏打更的人都是滕縣魯家寨大地主的宗親本家子的人,長期住在村裏負責打更。大家一般睡的正深的時候,過不了多久,五更的更聲就在全村響起來。一次,祖父起床被叫去買喪事用品,趕馬車途經滕縣城的電報大樓,問了一個華北弘道神學院的基督徒才知道,這時候時間是西洋時間三點半多點。這就說明,所謂村子五更天的更聲,在四更天就開始響起來了,意思是地主家欺騙勞苦農民提前一個小時多開始幹活。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在夏季,這天兒,本身亮的早,那時候的農民早已習以為常,忙忙碌碌,隻為打工養家糊口,對這樣的事情,是根本察覺不到的。
在後來,父親成家以後,一直到我十歲前後的記憶裏,老家的打更報時功能早就沒有了。而打更一詞,則出現在每年的冬天。村黨支部書記兼任村民兵連連長,村裏村委會主任兼任村治保主任,每年立冬的晚上,召開村黨支部黨員會議和村民代表會議,明確並公示出冬季村裏夜間打更人名單及職責和處罰規定包括請假的製度,記得很清楚每夜7人打更,值班地點就在村委會民兵連會議室,村裏負責提供碳爐子燒茶水,負責提供雞蛋和大白菜和成袋的掛麵,打更人可在夜間下頓麵條喝。打麻將,打骨牌,打撲克是被禁止的行為。夜間按照打更的時間規定,也是要求每個胡同巡查五趟,巡查的時候帶上手電筒,說話要大聲。村子內巡邏的時候,也要去地裏逛逛,看看澆地的水泵和線杆上的鋁線有沒有被盜賊偷走。
一個冬季結束,要召開鎮農村冬季治安總結會,鎮領導及鎮武裝部或者鎮派出所領導出席會議,對無治安和無火災問題的村集體,給予獎勵幾輛自行車、十幾箱肥皂、 幾十個臉盆、幾箱子毛巾,印有“鎮黨委政府獎勵”燙金閃光字樣的手提皮包。如果有抓捕盜賊並扭送鎮派出所的有功之人,給你最高五百元獎勵還被列為加入黨組織的積極分子進行考察發展。
大部分人是盡忠職守的,正兒八經的去打更,巡邏5次,還主動去地裏看一下,如果有盜賊竊取電纜線,毫不畏懼的上去與持刀的盜賊搏鬥,根本不考慮自己的生死,集體主義感很強烈,讓人肅然起敬。曾經一次,外部鄉鎮的盜賊偷盜電纜線,去地裏巡邏的3人,手持鐵棍熱血沸騰地上去就與盜賊廝打起來,至於盜賊9人且有大錘、刀子等凶器,全然不顧了。後來,村子南部的人全部敢來,盜賊騎著摩托車逃走,拖拉機及放在車上的工具和髒物全部被村民繳獲。由此,我村打更者立下大功一件。後來,滕州人民廣播電台播出了這則勇鬥盜賊的新聞。
當然,也有不好好打更的人,動不動回家有事,很長時間不來,到了三更天以後直接回家睡覺了,等天快亮時再回到打更的地方;還有人,幹脆喝麵條時在,喝完麵條一夜不見人;也有說是巡邏,半路上大半巡邏的人去某個人家打牌去了,一打牌達到五更天,幹脆巡查一次就完畢;還有的人,幹脆收音機一開,評書聲一響,凳子上一躺,大半夜過去了。各自其狀,諸多情況。當然,我父親打更還是較為盡責的,一夜五巡查都做到了。有幾次,他去外地幹活未回家,讓我替他打更。大家看我小,給我在村委會煮了雞蛋吃,讓我現在長條凳上睡了一覺,說是打更時喊我去。結果一覺醒來,天亮了,我就回家了。大家說,你一個小孩,能做什麼,隻能湊數罷了,打更的值班簽到表上,我們簽你爸爸的名字就行了。
時代進步的車輪快速飛奔,我國農村治安防控體係也更加完善,網格化管理深度推行,公安機關警務力量包村包片更加細致,大批監控設備和雪亮天眼網絡工程全麵建立,電子眼早已代替了人的肉眼。加之,隨著人們文化素質的提高,我國就業結構的多方改善,農村冬季偷盜案件總體數量上已經很少很少了。治安防範作用的鄉村打更活動,已經成為過往煙雲。成為了時代烙印,留存在了民俗文化的記憶中,這一切任由後人回味、評說,可謂長河浩蕩,事物發展滾滾向前。
言及於此,情由此刻,我的內心,不知不覺的再次浮現起兒時經曆過打更的各種情景,甚至又一次浮現出古時候兩位長者,寒夜裏打梆子和敲銅鑼的孤單身影。心底生出由衷的敬意、感激。因為,無數打更人以腳步丈量土地,以巡邏守護這方家園,一代代平凡的打更人,身在最基層,年複一年,平凡的人做著偉大的事。
讓我們一起懷念打更舊事,用心感激一代代打更的人。享受各自改革發展成果的同時,懂得珍惜這當下的生活,感恩這偉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