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的草藥花
又到了草藥開花的季節,山野間的各種草藥都嶄露頭角,開啟了新一年的生長,這不禁勾起了我小時候采草藥服草藥的難忘記憶,腳踩在這片黃土地上,我倍感踏實,不用酸棗仁也能睡得香。我們總要往前走,但不忘來時的路,根植在血脈中的生存智慧代代傳承,如同漫山遍野生長的草藥般,曆經風霜雨雪,看遍雲卷雲舒,攬盡日月星辰,靜待花開花落。
過了立夏,陝北的天仿佛剛剛睡醒,早晚的溫差依然很大,小區院子裏的黃刺玫和山楂花開的正熱烈,微風似酵母,把空氣中彌漫的花香、暖意、水汽、柳絮雜糅在一起,在緩慢的升溫中慢慢發酵,散發出蒸饅頭的味道。
太陽起的很早,周日的早上讓人恍惚,感覺比任何時候都早,斜著射出的日光灑在迎風生長的樹木和花草上,灑在晨起鍛煉的人們臉上,日子悠長且愜意。廣場邊上多年前就種植了一大片的芍藥,數日前,我刻意去看了看它們的長勢,圓圓的花骨朵剛剛露出頭來,綠綠的花苞上頂著一個個的小尖尖,耀武揚威的要衝破包圍,等不及要綻放盛世美顏。想不到隔了一個多禮拜它們才依次綻放,僅僅是數十朵嶄露頭角,就引得人駐足觀看,粉嫩的花瓣包裹著金黃色的花藥,給人雍容華貴之感。“芍藥開殘春已盡”,五一前陝西關中平原的芍藥和牡丹正值花期,而陝北的僅僅是竄出幾片葉子,不爭不搶的等待著時令的到來,近二十天後,屬於它們的日子終於到來,送走了春天迎著初夏悄然綻放,而我得以賞盡別處花。芍藥花和根都可入藥,陝北以前並沒有種植,也無野生的種群,近十多年才在園林綠化中廣泛運用,一個物種從引進栽培到適應本土氣候,不過數十年,大家見的多了也就習以為常,花開花落似流水,人生能有幾春秋。
在廣場的花壇裏,有幾株野生的地黃正在盛花期,直直的花箭上懸掛著鈴鐺似的粉白色小花,毛茸茸的花萼像少女的嘴唇般銜著鍾狀的花冠,迎著暖風奏響了夏的序曲。地黃可以入藥,我小時候最喜歡挖地黃的根,從挖斷的地黃根上流出黃澄澄的汁液,沾到手上赤黃赤黃,需要幾天才能慢慢的從手裏褪掉。地黃需要特別的處理才能成為藥材,農人自然是無暇處理的,都是挖出新鮮的根莖直接賣掉。母親會把鮮地黃的根搗碎,過濾後盛出汁水作為色素使用,可以染棉線。
恣意的地黃旁邊,一簇一簇生長的是人工種植的紫花地丁,地丁花期已過,去年種下的時候,我特意給兒子講地丁的蒴果莢和觀察果莢裏的種子,一粒粒緊密排列的黑色小種子待在果莢裏等待著幹燥後的迸裂,看著頗具美感。地丁是一味中藥,我也是近幾年才知道的,一些習以為常的植物,你隻有留心觀察了,才會想著深入的了解它,如同人與人相處一樣,處處留心,多一分關心就多一分了解,也就會多收獲一份情誼。
陝北的黃土地能生長的中藥材並不多,近幾年因為林下經濟的發展,慢慢的很多以前大家耳熟能詳的中藥材登上了大雅之堂,也催生了陝北中藥材種植的產業鏈,堪比東北人參的子洲黃芪的規模化產業化種植就是一個縮影。我生長在農村,對山峁溝壑間的動植物較為熟悉,小時候迫於生計,也會跟在母親身後穿梭在坡頭溝道裏挖野生的中草藥,挖出來的中草藥一些自用,剩下的賣錢,常見的有蒲公英、車前草(陝北話叫車前前)、遠誌(陝北話叫細芯草)、甘草(陝北話叫甘草綿秧子)、柴胡、大黃、款冬花、艾草等。這些草藥的使用方法很多都是偏方,也沒有藥師指導,就是一代傳一代的用法,母親是衛校畢業,在村裏能算得上全科大夫,偶爾也會給大家教授一下草藥的用法,但更多的就是村民“各自為戰”,也沒聽說過誰吃自己挖的草藥出了事情的。
我小時候,母親用車前草熬水給我降火,窯前腦畔上到處都是車前草,小鏟子一會兒就能鏟好多,熬煮過濾後的草藥水味道不如白砂糖水好喝,但母親還是要求必須喝下去。冬天咳嗽的厲害的時候,母親采自溝道裏陰濕地塊處的款冬花就派上了大用處,秋天樹上摘下來儲存的蘋果梨,削皮切塊備用,土豆存儲窖口凝結的霜冰用鏟子輕輕的刮下來收集在鍋裏,加入款冬花和梨塊,熬煮到梨變軟,盛到碗裏,放涼了就邊吃邊喝,連續喝兩三天,咳嗽立馬就好。
陝北的黃土地厚重,幹旱少雨,草藥生長的都比較緩慢,加上自然生長不打農藥,不使用化肥,品質就出奇的好。野生的草藥還出奇的多,比如遠誌和甘草,現在走在神木南部鄉鎮的坡道裏,路邊隨處可見。草藥賣錢能貼補家用,以前缺吃少穿的時候大家就扛著一把钁頭滿坡道裏找,見到就一钁頭下去,翻出地下根的部分,就著钁頭把子敲打幾下,把泥土敲打掉就裝袋子裏。現在村裏住的人都少了,且都是年齡大的,可挖草藥補貼家用的好傳統依然在延續,我每年回村幾趟,每次都能見到路邊挖遠誌留下的痕跡,新的黃土被從地裏刨了出來,也不再埋回去,刨的深度也不深,挑最粗的那一段賣錢,甘草和柴胡已是無人問津。
劉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