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師衡景儒先生

　　我的恩師衡景儒先生

　　◎田禾

　　(一)

　　2021年深秋，一年最是情濃時。楓紅桔黃，五彩繽紛。我從煙台龍口海濱小城，回魯西南汶上縣我的故鄉探親。此行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與老伴一起，去縣城看望我們夫妻一直敬慕惦念數年不曾見的初中語文老師衡景儒先生。當年，我與老師生活在汶上、東平、梁山三縣交界古運河東岸的郭樓人民公社。上世紀1974年初秋，我從康村小學到沙北聯中讀初中，有幸遇到了教語文的老師他。老師現已逾古稀。他從教四十多年，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尤其是當年對我，關愛有加，在我成長乃至以後的工作生活中，他都以不同的形式方式，無私的給予鼓勵支持和幫助。他是我人生曆程中不可或缺的精神依靠。我與他亦師亦友，在外工作生活的幾十年裏，我們的聯係從未間斷，或書信，或電話，或微信，見字如麵聞聲如麵，師生情誼非常深厚。我從他那裏不斷獲取優秀文化，效仿他做人做事，受益終生。每每想起，甚至提到他的名字，我都肅然起敬，心存感激。

　　(二)

　　隻記得當時，老師總是微笑著走進教室。同學們也都盼望著上他的語文課，聽他講課簡直就是一種享受。老師博學，治學嚴謹，慈祥中透著嚴厲。授古詩新詞，深入淺出，引經據典，娓娓道來。他總是把作者經曆成就、詩詞寫作的時代背景，其寓意內涵以及作者欲表達的情感，詩詞具有的現實意義等，講述得脈絡清晰、涇渭分明。啟發引導鼓勵學生作文寫詩。那個學生要是寫篇好的作文或幾句打油詩，他就特別高興，他會先讓學生在課堂上朗讀，而後再鼓勵啟發指導修改。他讀文章誦詩詞的語氣，動作，溫和風趣。音容笑貌，或慈愛或欣慰的目光至今尚在腦海縈繞。當時還一直納悶，老師的課堂上，為什麼，總會有那麼多陌生人，直到後來，才漸漸明白，原來，那些經常悄悄坐在教室後麵，認識或不認識的老師們，都是前來觀摩取經向他學習授課藝術的。老師他常說“一卷書千秋事良師惠在激勵，四海心八方誌英才成於乾惕。”他教學有方，惜才愛才，善於啟發引導。家訪，為生病在家的學生補課加灶是經常的事。越是農村收種的大忙季節，畢業班教學越是格外緊迫緊張，老師忙得不可開交，家裏的農活家務包括兩個孩子根本無暇顧及。記得一年夏收後假日的一天，他為學生輔導作文，外麵電閃雷鳴，暴雨如注，他渾然不覺，依然癡醉般沉浸在他的教學中。風雨停歇間隙，師娘落湯雞似的跌跌撞撞突然闖入教室，未語淚先流，哽咽著說“我一個人搶收不過來。咱家場地裏曬的小麥全被雨水澆灌了，還被風雨刮衝跑了大半……你呀，你呀你!”師娘扭頭掩麵抽泣……是呀，全家人的土地六七畝，平時全靠瘦弱多病的師娘起早貪黑的管理，一個人施肥一個人澆水，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汗水淚水流了不知有多少。千辛萬苦收獲到家的小麥又……她怎麼能不心疼不難過不委屈不埋怨不責怪幫不上忙的老師呢。望著滿腹充盈委屈的妻子，剛才還眉飛色舞抑揚頓挫講課的老師，倏然間似乎變了一個人，隻見他神情黯淡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歎出一口氣，滿臉充滿慚愧虧欠之情，兩隻沾滿白灰粉的手搓來搓去，眼圈發紅，他一句話也沒說，羞愧難當的沉默著低下了頭……他在執教後三十多年裏一直擔任畢業班班主任，校園就是他的家，他愛那些意氣風發渴望知識的學生，把畢生精力都用在了他熱愛的講台和教學上。後來衡老師調入郭樓鎮三中，有一天晚上輔導完學生作文，已是十點多鍾，他拖著疲憊的身子騎自行車回家，夜幕籠罩下，心不在焉地他拐錯了路口，連人帶車一頭紮進近兩米深的大糞池，身上多處被摔傷，臉上手上鮮血直流，他忍著全身疼痛，掙紮著先把摔壞的自行車緩緩托出糞池，自己又慢慢地從糞池攀爬上來，狼狽不堪地扛著摔壞的自行車，一瘸一拐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二點。一九九八年那年的中考，他班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報考汶上一中的十三名學生，語文考試成績平均一百零八分，(滿分一百二十分)全縣綜合考分前三名全被他班囊括，引起了極大反響。二000年他班十名學生報考汶上一中，全部被錄取，其中有九名學生因高分數被免費招錄，為郭樓三中再次增光添彩。郭樓三中正是因為有著像衡老師這樣德才兼備，傾心教育事業的老師們的無私奉獻和不懈努力，教學成績在全縣十五個鄉鎮近五十所中學裏領跑領先十幾年。衡老師也多次獲得了汶上縣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先進個人、教學能手的光犖稱號，並晉升為當時農村中學為數不多的中學高級教師的職稱。衡老師他取得的突出教學成績，贏得了社會對他的極大關注和尊重，二000年九月《濟寧日報》派出一行記者，親臨汶上縣郭樓三中現場觀摩並對老師做了專門采訪，然後《濟寧日報》頭版報道並介紹了老師行之有效的教學經驗及先進模範事跡，在社會尤其在市地教育係統產生巨大轟動。衡老師像撐船掌舵的艄公，載著我們這些莘莘學子，在浩翰的學海裏遨遊，在通向理想彼岸的知識海洋裏，堅韌不拔，奮力拚搏。一年又一年，一級又一級，他教過的學生數千上萬，可謂人才濟濟，其中不乏碩士博士，專家教授，遍布祖國的四麵八方各行各業。和我交談時，他特意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一本精致紀念冊，打開一看，全是他學生的照片，我第一眼就認出一瞼稚氣，青春年少的我。老師滿臉歡喜地看了看我的照片，又如數家珍地指著一張張照片，輕輕念叨著他們各自的名字，他臉上的皺紋因美好綿長回憶瞬間蕩漾成一隻綻放的花朵，滿足欣慰的神情讓人看著既高興又羨慕。我這些天南海北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慶幸感恩也銘記著當年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恩師，每逢喜慶佳節，給老師慶賀報喜的訊息從祖國的四麵八方紛至遝來，有的親自登門拜訪，探望老師彙報工作學習，讓我們的恩師盡情地享受著桃李滿天下、盛開學子花的喜悅與欣慰。看到此時此刻老師滿臉寫著的幸福與自豪，我不禁又浮想聯翩，想起了我四年前……四年前，我在後沙河堐村衡街老師居住的農家小院，偶遇也是專程來探望老師的一軍事博士學位的學弟。彼時他已經是我國一知名軍事學院的教授，恕我隱去他的大名。他當年也曾是郭樓三中老師帶的應屆畢業生，他告訴我說老師當年對他視如己出，無微不至關心關愛他的學習。進縣城中考的前一天晚上還輔導他作文至十二點。首場語文考試發揮的特別好，找到感覺後幾科則超常發揮，高分數被汶上縣一中免費錄取。“沒有老師當年的教育引導和鼓勵，就沒有我的今天!”他滿懷感激又充滿深情地握緊老師的雙手說，“您是我的恩人，我終生忘不了我的老師您!” “是你們的才華與勤奮努力才成為國家的有用之材，我為你們驕傲自豪。”老師謙虛高興的笑著回應道。

　　(三)

　　老師居住的後沙河堐村，與鄰村康村我的家直線距離不足六百米。少年時，我不分節假日亦不分早晚的經過草木搭建的小橋，穿過小河流水，再沿著田梗走過蔥綠桑樹地，去他家討教。月明如水的傍晚，坐於庭院樹下;月黑天涼，一燈如豆，坐於屋炕;聆聽他的教導教誨。他不僅輔導我語文作文，還教我代數幾何。更多的是讀散文小說給我聽，江河的寬清奔放，大山的挺拔峻美，故事人物的栩栩如生，情節的跌宕起伏，主人翁或陽剛或陰柔的美奐，讓我著迷。書中的那些山川河流那些人那些事仿佛就呈現在了眼前……伴隨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夜晚。也就從那時，我對讀書寫字產生了濃厚興趣，一顆少年的心被中國優秀文化所吸引所折服，向往著遙遠神秘的遠方，憧憬著夢中世界博大的美好，催促我誠實做人，發奮讀書。學習的間隙，多才多藝的老師興致上來，他或吹竹笛或拉二胡給我們聽。他吹的笛子，或揚或抑，和雅清淡，恬靜悠遠，如一灣淙淙的溪流;老師拉的二胡，低沉，哀怨，蒼涼，絲絲縷縷，似輕雲無定的飄。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每每我到老師家，若母似姐的奶奶與師娘，往往放下手中的活計針線，熱情接待;慷慨拿出已存放多天，平日自己家人都不舍得吃的麵菜，或去左鄰右舍借點。熱菜溫湯，點燈熬油，盛情招待著當年我這個不諳世事、胡言亂語的孩子。黃沙記怨，青石銘恩。我在或甜或苦的坎坷人生中，在平凡的世界裏，往往被各種人性的美，所觸動所感動。但我認為，唯有這人間的煙火氣，才能真正溫柔整個世界。寫到這裏，我愧疚負罪的心，隱隱作痛，不禁潸然淚下。她們均已仙逝。我沒有能夠見她們最後一麵，更沒能送她們最後一程。現在我隻能從老師的一雙優秀兒女衡偉衡俊的身材相貌，言談舉止中尋找捕捉她們的影子她們的音容笑貌，依然倍感熟悉親切。老師曾經的農家小院的諧美及歡聲笑語驀然間再次腦際耳邊回放，一股暖流瞬間漲滿心泉……墳塚高隆，彰顯懿德良操千秋;鬆柏長青， 護佑家族代代才俊。七十多歲的老師睿智慈祥。我見他身體健康，精神矍鑠，非常高興。花甲學生，古稀恩師，都按捺不住久別重逢的興奮與激動，談笑話語裏彌漫著濃厚溫馨的親情友情。師生一起回憶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居然都記得非常清晰。他笑著說我當年活潑執強不服輸，喜歡打乒乓球。他帶領我們去郭樓學校參加全公社中小學乒乓球賽，說我本應取得第一名的，決賽求勝心切，關鍵時刻追接飛轉的球，被自己的腳踩脫了長褲露出了小屁股，羞悔緊張的接連丟失兩球，與冠軍擦肩而過。“你羞愧你委屈固執不願意回家，我一路哄著鼓勵著送你回家的。”而後我們一起大笑。猛然間感覺這秋天的陽光如春天般的和和煦溫暖。我回憶寒冬臘月學校點著汽燈上晚自習我突發高燒昏迷，是他背起我飛奔三四裏送到衛生院，還替我交納醫藥費。他居然連連擺手說“不記得了，不記得了。”老師如父似兄厚愛我近半個世紀，幾十年來一直關注關心我的工作學習和生活。我順境時他提醒我謙虛謹慎，戒驕戒躁;我逆境時他疼惜我掛肚牽腸，萬般鼓勵。錦上可以不添花雪中必送炭，一輩子沒說過一句硬話，一輩子沒做過一件軟事是他為人處世的一貫風格風采。交談中老師關心的詢問我退休之後的生活。我向他彙報說我對撲克麻將等娛樂遊戲一竅不通，也不喜歡遊山玩水。終生受您的影響，惟有的愛好就是讀書與練習寫作。他聽了非常高興，欣慰的微笑著點了點頭。

　　(四)

　　離開汶上回到龍口僅僅一個星期，見老師的激動心情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卻意外驚喜地收到了老師托人捎來的一幅字畫。我喜出望外，匆忙打開，一首專門寫給我的詩映入眼簾：“人生雖已逾花甲，實則方入黃金季。青春年少不複返，老驥伏櫪心不已。力求進取自奮蹄，筆耕不輟創佳績。誰言退休無所事?獨有超人樹一幟。”詩內容情真意切，句句珠玉;字體筆酣墨飽瀟灑飄逸，磅礴大氣渾然天成。飽含老師對學生我的讚賞和鼓勵。看到這幅意義不尋常的字畫，我不禁對我的恩師再次油生崇高敬意，不由我麵對著字畫深深地躹了一躬。捎字畫的人介紹，和老師分別後，老師為我“筆耕不輟，奮發進取”的精神所感動，連夜賦詩一首，不顧年邁專門請書法家潑墨揮毫，又親自前往裝裱店盯著裝裱。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貼在客廳中最顯眼的牆上，仔細地不停端祥。我凝望著這幅老師煞費心血，用心良苦的精美字畫，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我想，這是老師對我的認可和支持，更是鼓勵和希望我一如繼往的為學日益，期望我用手中的筆歌頌人間真善美，謳歌美好新時代。見字讀詩，心潮起伏，感動的我淚流滿麵……這是老師給我的最真摯最厚重最有紀念意義的留念，也是我今生收到的最最貴重的禮物。我雖然已逾花甲，但是我在老師麵前沒有畢業，我永遠是老師的學生，老師也永遠是我的老師。我要把這份字畫作為我家的傳家寶永遠珍藏。我與我的恩師，有說不完的軼聞趣事，更有道不盡的師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