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是在我出生的前一年修蓋的,一間半的莊子,三進的院落,七八十年代農村蓋的都是土坯房,村子裏請幾個熟練的大工,本家幾個青壯年當小工,按照老一輩的房子原樣複製即可,所以我們村家家戶戶的房子樣式都差不多。黃土加上麥稈碎和成泥,放到木頭製作的模具裏,用石墩夯實,壘到三米多高,一麵高大的土牆就形成了,幾麵牆連起來,就形成了房子的大體框架。房梁用的是木頭,我家的房梁用的是槐木,是父親從百裏外的老家秦嶺山上運回來的,更加粗壯、直流,木製的框架上鋪上蘆葦編的席子,席子上抹一層厚厚的黃泥,泥上錯落有致的疊一層青瓦。屋頂呈中間高兩邊低的人字形,下雨時雨水沿著瓦片留下。年幼的我最喜歡聽雨水從房簷落下滴在石階上的聲音,滴答滴答......像一首催眠曲。
木製的大門,鐵製的門閂,半尺高的門檻,門前兩個石墩子,推門而入,屋簷下的牆角處堆放著一堆柴禾,東牆下有一顆核桃樹,是父親從老家山上移來的小樹苗,三棵隻成活了一棵,核桃樹不大,果結的卻密實,是我幼年時為數不多的零嘴。西牆下有一顆香椿樹,春季的嫩芽是我的最愛,初入四月,就眼巴巴在樹下張望,剛一冒芽就鬧著讓奶奶給我炒雞蛋,稍老一點的香椿,奶奶會醃成幹菜,吃一年都不會壞,夾饃拌麵都很美味。直至今日,盡管時令蔬菜種類眾多,我仍然每年都會醃製一點香椿,是懷念幼時的美味,也是傳承奶奶的手藝。
靠近二門處是泥土砌的豬圈和木棍搭的雞窩,記憶中豬圈裏每年養兩頭豬,一頭賣錢一頭過年殺了吃,勤快的爺爺經常給豬圈裏墊土,出肥也勤,我家的豬圈較之別家就幹淨了許多。每天下午放學,我都提著竹籠去割豬草,盼著豬兒快點長大,賣了錢買新衣服和好吃的。雞窩裏的雞稍多一些,為了下的蛋能孵出小雞,二十多隻雞裏麵有兩三隻大公雞,鮮豔的羽毛紅紅的雞冠,昂首挺胸威風凜凜,最喜歡追著小朋友啄,被雞啄了幾次後,我回家都是溜著牆角走。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家裏的雞蛋基本都讓我吃了,奶奶聽說用開水衝雞蛋絮最有營養,於是每天早上給我衝一個雞蛋絮,小時候的我不懂事,辜負了奶奶的心意,常常要奶奶哄著才肯喝,還抱怨奶奶為什麼不給我炒著吃,明明炒雞蛋更美味。
進了二門就是門廳房,門廳內是一片空地,西牆角放著奶奶的織布機,陰雨天不能外出幹農活時,奶奶會在這裏織布,母親在空地處編竹席,而爺爺則修理著農具,農家人是一刻都不得閑的。東牆角是牛棚,我家的老黃牛又高又壯,農忙時全靠它出力,耕地拉車,可不得好好飼養著。牛吃的比較多,就近搭了個幹草房,秋日儲備些麥稈、包穀杆等幹草,冬日給牛當口糧。房門口放著一個大鍘刀,專門給牛鍘草用的,閑暇時鍘一堆草放在竹筐裏,以備不時之需。春夏野草豐盛時,幹草房就成了雜物房,畢竟新鮮的草美味又營養,家裏人每天人手一籠草就足夠牛吃一天了。
門廳房連著廈子房,陝西人的房子半邊蓋,南邊的門廳、東邊的廈子房、北邊的上房連在一起,中間留出一塊凹下去的空地,三邊房子的屋簷水聚集在此處,再順著水道排出。奶奶在空地的西牆下種了一塊菜地,順牆爬的絲瓜,割了一茬又長一茬的韭菜,一壟茄子一籠豆角,還有一塊被我叫做“臭菜”的香菜,小時候不喜歡香菜的味道,不喜歡吃,也不喜歡摘,每次奶奶讓我去摘香菜,我都一臉嫌惡,也不知從何時起喜歡上了香菜的美味。農村人屋前屋後都會開墾出一塊菜地,時令蔬菜就滿足了一家的日常食用,經濟實惠又方便。空地中間拉著一根粗粗的鐵絲當作晾衣繩,晾衣服曬被子,小時候喜歡和妹妹們從曬著的被子中間鑽來鑽去,在大人的責備聲中玩的不亦樂乎,直至今日還記得曬的軟乎乎的被褥中那股太陽的味道。
上房隔成四個房間,中間一個過道南北通透,東邊一個灶房連著大坑,西邊一個臥房一個糧倉。我就是在大坑上出生的,農村冬日寒冷,燒熱的大坑就成了最好的去處,從外麵回來的人第一時間脫鞋上坑,在家的人都盤腿坐在坑上,納鞋底、掐辮子(用泡軟的麥稈編成辮子,可以縫製成草帽)、諞閑傳。放糧食的屋在上房的西北角,那兒蔭涼糧食不易變質,竹席圍成的糧倉裝的滿滿當當,爺爺說:“家有餘糧心不慌”。過道中央東牆下放著四四方方的八仙桌,牆上掛著的鏡框裏鑲著黑白的老照片。爺爺在過道的大梁上掛了兩根麻繩,中間架一塊木板做成秋千,我的童年就在秋千的蕩漾中度過了。
小時候覺得老屋很大,住了七八口人,還能養牛養豬,長大後才發現老屋很小,寬不足七米長不足十丈。記憶中的老屋就像年邁的爺爺奶奶,雖滄桑陳舊卻能遮風避雨,一家人在老屋中其樂融融。四十餘年過去了,爺爺奶奶早已作古,而老屋也在十年前的一場暴風雨中夷為平地,站在老屋的舊址前,雖不見一磚一瓦,卻如三維立體畫般建造在我的腦海中,不知那舊時的堂前燕,可曾像我這般尋覓過簷下的老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