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那棵柿子樹
“家鄉那棵紅棗樹,伴著我曾住過的老屋,有過多少童年的往事,記著我曾走過的路,當初我離開家的時候,棗樹花香開滿枝頭,每當我孤獨的時候,就想起家鄉的一草一木......”每當聽到這首歌的旋律,我都會跟著輕唱,隻是將歌詞中的“紅棗樹”改成“柿子樹”,除了樹名不同,這一段歌詞簡直就是我的量身製作。
在對家鄉為數不多的回憶裏,柿子樹卻占了大半,蒼冉遒勁的枝幹,茂密的樹葉,和在藍天白雲下高掛枝頭的紅透了的柿子,一直是我腦海中時時回想的一幅畫。在渭南塬上,坡梁梁、溝沿沿、地畔畔,隨處可見柿子樹,柿子樹生命力頑強,撒一顆種子栽一顆苗,甚至是鳥叼來的一粒果實,都能生根發芽,無須精心培養卻果實累累。對於我們這些孩子來說,柿子樹是果園,更是樂園。三四月間,柿子樹冒出嫩芽,一場春風,整個枝頭覆蓋新綠,嬌嫩又充滿生機,奶奶帶我將嫩芽摘下,曬幹裝入盒中,飯後泡一杯柿芽茶,解膩消渴。四五月間,枝繁葉茂的樹叢間綻放一簇簇奶黃,被四片嫩綠色的花萼包裹著,悄悄的盛開著,沒有濃鬱的花香,沒有嬌豔的顏色,如果不是樹下掉落的一地花朵,你甚至感覺不到這一樹花開。拿一根細細的草繩或者草的枝葉,把落花穿成一串,帶在腕上或掛在頸間,一個個簪花的少女比春光更加明媚燦爛。六月的麥場上,一群孩子在柿子樹下玩鬧,孩子們像小猴子一般掛在樹上玩,看誰爬的最高,看誰能吊在枝幹上翻跟頭。爬累了就蹲在樹下,撿一堆蠶豆大小的柿子,折一堆細細的竹條,像拚積木般插著玩,小孩子隻會拚個五角星、正方形,大一點的孩子會拚個小房子、小車子,然後獻寶般托在手裏向同伴展示。八九月間,綠色的柿子開始變黃變紅,我們這幫小饞貓已經等不及了,成群結隊在田野間巡視,看那樹梢上些微泛紅的柿子,就迫不及待的爬上樹梢采摘,甚至為了一個紅柿子是誰先看見的而起爭執。等到柿子紅遍枝頭的時候,他們又成了合作的夥伴,大的在樹上摘,下的在樹下接,不小心打在臉上也不惱,隻顧在地上撿著戰利品。
我們拿柿子當零嘴,可祖先們種柿子樹卻是為了度饑荒,民諺有雲:“棗柿半年糧,不怕鬧饑荒。”奶奶也說: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一樹柿子就能養活一家人。村西頭的“柿娃”母親難產死了,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他大就把軟柿子擠出汁,喂給孩子當奶吃,還真把孩子給養成了,於是給孩子取名叫“柿娃”。所以在渭南老家,每當家裏出生一個小孩,家裏的老人就會在屋前屋後或者自留地畔,不影響種莊稼的地方再一棵柿子樹,給孩子攢口糧,兒子大了要分家的時候,柿子樹也作為家產進行劃分。
現在的柿子歸於水果,可以前的柿子卻有“木本糧食”和“鐵杆莊稼”之稱,據說在我國已有三千多年的栽培曆史,渭南塬上的柿子多為野生柿芽樹嫁接而成,品種有十幾種之多,有拳頭大小的“半斤
”、有八月就熟的“八月紅”、有扁平的“磨盤”、有尖尖的“尖頂”、還有赫赫有名的“火晶”......品種不同、形狀各異,就連味道也千差萬別,但不管那種柿子,都味美多汁,清甜可口。這源於渭南塬上自然環境的特殊,塬上早晚溫差大,光照時間長,柿子含糖量高,汁水豐富,不但味美,營養價值也很豐富,據《渭南誌》記載:這裏的柿子營養豐富,含有大量的糖類及多種維生素,而且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對人體有很大的保健作用,這也就是“柿娃”一個奶娃娃,靠著柿子這個“奶媽”就活了下來。
秋天的水果眾多,我卻對柿子情有獨鍾,與其說我在品嚐柿子的滋味,不如說我在尋找童年的回憶。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柿子讓我實現了水果自由。每年的九月,柿子成熟的季節,漫山遍野的柿子像一個個紅燈籠,而家家戶戶的屋簷下則掛滿一串串的“福桃”,就連空氣中都飄散著甜甜的味道,看著就是紅紅火火、福氣滿滿,成為秋日蕭瑟中,成片的甜蜜亮色。
柿子成熟的很快,熟透的柿子軟軟的不易保存,鄉親們會在柿子泛紅時摘下,削去外皮做成柿餅保存。做柿餅的柿子要挑選金黃色稍硬的柿子,削去外皮用線繩綁住果蒂一串串掛在屋簷下,曬三天左右收起,壓成扁扁的放在筐子中,一層柿子一層柿子皮碼放,密封放到陰涼通風處捂霜,這個過程要把控好,曬得太幹不易掛霜,沒有曬幹又容易放壞。奶奶做的柿餅從來沒有失誤過,村子裏的婦女常常來家裏取經。奶奶做柿餅不嫌麻煩,柿子要用鹽水浸泡,殺菌消毒,屋簷下的柿子每天太陽落下前收回大屋,第二天太陽出來再拿出去晾曬,奶奶說:“做柿餅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曬三天捂兩天,三曬三捂就成了,這樣做出的柿餅柿霜又白又厚還均勻”,做好的柿餅上麵一層白霜,霜下隱約透著紅粉色的果肉,拿起來軟糯Q彈,咬下去濕糯綿密,清甜紅亮的流心像果凍一樣,隨之溏心蹦出,味蕾都隨之一顫,再喝一口清查,茶的苦澀更顯得柿餅清甜。
剩下的軟柿子、爛柿子也不能浪費,後院的牆下一排放著三個餾醋的缸,奶奶將柿子摘掉柿蒂,清洗幹淨,晾幹水分放入缸內,倒入一碗老醋引子,加滿井水,用紗布封口,半個月後柿子軟爛沉底,用擀麵杖上下攪勻,蓋上蓋子,用麥秸混合泥巴糊住縫隙,蓋上稻草避光封存,等到來年立夏,扒開密封的蓋子,一股濃濃的醋酸味撲鼻而來,刺激的口舌生津。缸內厚厚的一層膜,像涼粉一樣嫩滑,俗稱“醋鱉”,用瓷碗將第一個缸中的老醋用紗布過濾,倒入第二個缸內,稱為“頭道醋”,第一個缸內加滿井水,再次釀造,形成的醋酸味較淡,稱為二道醋,三缸醋夠農家數十口人吃一年。
柿子醋呈胭紅色,色純味美,酸中帶甜,還帶著柿子特殊的果香味,是陳醋、米醋不能媲美的特殊滋味。渭南人無醋不歡,一盤陝西涼粉,沒有醋將是何滋味?酸湯麵沒有醋,讓愛咥麵的老陝如何大口朵頤?一盤香氣四溢的餃子,沒有蘸醋如何下咽?去渭南的人都說:渭南的涼皮酸湯麵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那就是柿子醋的獨特風味。奶奶說柿子醋能治病,記得小的時候,奶奶但凡有個受風感冒,就從後院的醋缸裏舀一勺醋喝下去,最多一日就能好轉。8歲那年,我腿上長了個疥瘡,奶奶用棉布浸上濃醋,敷在疥瘡上,不到三天就止痛消腫了。“活性醋,能長壽”在渭南廣為流傳,雖無從考證,但我們村的長壽老人確實很多,不知是不是柿子醋的功勞。
回想那漫山遍野的柿子樹,耳邊又響起熟悉的旋律,“柿子樹,家鄉的柿子樹,隨著那蹉跎的歲月,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