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陣陣,夾著幾絲涼涼的細雨,我們站在山坡上,送了姥爺的最後一程。
我的記憶裏,好像隻有姥爺年老時的模樣。一頭白發,幹瘦嶙峋卻精神矍鑠,時常戴著一頂圓圓的黑色針織帽,騎著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駛過坑坑窪窪的鄉間小道。
姥爺不善交際,也沒有什麼愛好,平日裏就愛看電視。可惜聽力和視力都不大好,常常見他端著那方小板凳,貼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童年的記憶早已模糊,但年幼時姥爺帶著我摘櫻桃的畫麵,至今記憶猶新。帶著滿心的歡喜和一隻竹籃,坐在姥爺自行車後座,前往櫻桃林。高大的櫻桃樹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綠葉間點綴著一顆顆飽滿誘人的櫻桃,珍珠瑪瑙般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姥爺教我如何分辨哪些櫻桃已經成熟到最佳狀態——顏色深紅,表皮光滑,輕輕一碰便能落入掌心。我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林間,生怕弄傷了這些嬌貴的果實。偶爾也會被某顆特別大的櫻桃吸引,興奮地呼喚姥爺來看。當夕陽開始慢慢西沉,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回望那片櫻桃林,它靜靜地站在那裏,成為我夏天最美好的回憶。
櫻桃花又開的時節,我們去了姥爺家。漫山的櫻花似雲霞般,落在山巒之間。微風拂過,花海搖曳,蕩起一波又一波白色的花浪。
姥爺年紀大了,開始記不住事兒,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說話也不太利索。聽見汽車的鳴笛聲,他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地從院子裏走了出來。看到我和哥哥,他急忙開始到處翻找竹籃,嘴裏嘀咕著要去摘櫻桃。可櫻花還沒謝,哪來的櫻桃呢?
承載著童年記憶的那輛自行車早已在角落積了一層薄灰。逐漸衰弱的身體,讓姥爺有些使不上力氣。擺弄了許久,他仍未給自行車接上鏈條,隻好放棄。姥爺站在房門前,拎著陳舊的竹籃,聽著姥姥的嘮叨,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臨走時,姥爺趴在車窗旁,呼喚著我和哥哥的名字,問我們何時能再回老家。他說,等他修好自行車,就去摘點櫻桃回來泡酒,待我們下次來老家一定要嚐嚐。車走了,他站在路口朝我們招手,叮囑我們路上注意安全。我從車裏探出身子,看見姥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逐漸消失在視野中。那時的我怎麼也沒想到,這竟是與姥爺的最後一次見麵。
接到家裏的電話,是在淩晨。父親告訴我,姥爺走了。第二天請完假,我便匆匆往回趕。回到老家已是夜裏,悲傷哀痛籠罩了整個小院,我卻站在角落,不知為何哭不出來。隻是感覺心裏格外難受,仿佛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讓我喘不過氣。我走進姥爺的臥室,看見桌子上擺放的那瓶櫻桃酒,腦子裏開始回想起關於姥爺的點點滴滴,一遍又一遍。等回過神時,早已淚流滿麵。
秋雨綿綿,思念悠悠。我轉過身,看向對麵山坡那片櫻桃樹。一陣風吹過,隱約帶來一股花香……(鄧龍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