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之戀(短篇小說)
作者:崔漢朝
多年以前的年底,我們村來了一位大姑娘,兩根長長的麻花大辮子,烏亮烏亮的,垂向身後及腰。辮梢在腰間隨著身體的扭動搖曳生姿,彰顯優雅。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透著迷人的秀氣。她是從煤礦大省那邊煤礦上,跟著我們村的一位帥氣的小夥子,乘火車轉公交,長途奔波而來。她叫翠花,我們村的帥氣的小夥叫阿浩。那一年,阿浩在煤礦大省一家煤礦上打工。村裏的人們聽說阿浩領來了一位大姑娘,方圓幾公裏遠的人們都來我們村看稀奇。一時間翠花遠近聞名,阿浩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人們都說阿浩有出息,為我們村爭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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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浩是那年的年初隨著他的一個親戚,到西北煤區打工,當時煤區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私人煤窯。來自全國各地的民工,幾乎是蜂擁而至。雖然春寒料峭,礦區附近的街道,卻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阿浩和他的親戚找了一家私人煤礦打工,從事在井下采掘煤炭作業。阿浩剛到煤礦上班,先接受了培訓,熟悉煤礦的作業環境,以及掘煤工具的使用。當時,小煤礦的生產,主要工具是鋤頭、鎬頭、鏟子等,那時還沒有電動鑿岩機、電磁錘等生產工具。
在阿浩所在的采煤隊裏的工友們,大都是已經結婚,都是為了家庭的生活才來到煤礦上的。當時,煤礦工人的工資水平還是比較高的。他們是一群來自異鄉的普通工人,下井掘煤、清理岩層、支護巷道,雖然辛苦,卻幹勁十足。
阿浩穿好工作服到井下作業的第一天,心情也是特別舒暢,他想多掙一點錢,希望回家能夠娶上媳婦。因為家裏窮的原因,他二十大幾歲的人了,一直沒能娶上媳婦。阿浩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他想象掙了錢以後,怎樣迎娶心愛的人,一定請一台大戲,在村子裏空場地上,大放三天電影。心中的歡喜心情,在清臒的臉龐上蕩漾。幹起活來也非常賣力,不偷懶,深得工友們的好評。
中午開飯的時候,是食堂裏勤務人員,把飯送到礦區上。早飯和晚飯,都是在礦區食堂裏憑票就餐。食堂裏有一個女孩,是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她就是翠花,是礦區的一枝花,人見人愛。翠花是本地人,留著西北村姑特有的粗大辮子,是礦工們的聊資。工人們在一起閑聊的時候,總是說:誰若娶了這樣好的女孩,就會幸福一輩子;誰若娶了這樣的女孩,就不用洗衣服了。聊得阿浩心旌搖蕩,心馳神往。
每次中午翠花和其他食堂的人員送飯到礦區的時候,翠花一身粉紅花色的上衣,引得煤礦工人圍著她團團轉,都想和她搭訕。尤其是,翠花忽閃著明亮會說話的大眼睛,昂頭一甩,兩根粗壯的大辮子上的蝴蝶結,在後麵若風吹擺動的蝴蝶,翩翩起舞,婆娑動人。阿浩等一群臉上被黑金粉飾隻露出兩隻眼睛的人,頭頂著有礦燈安全帽,活躍著青春的氣息。吃午飯的時候,兩隻黑色背景下還不時對翠花露出潔白微笑的牙齒,對著翠花伸出大拇指:“飯真好吃,真香。”翠花總是勾魂一樣的莞爾一笑,回應著。
阿浩像大姑娘似的,翠花給他打飯的時候,他的臉紅似霞飛。翠花也被阿浩的帥氣吸引住了,阿浩人高馬大,為人隨和。翠花暗生情愫,打心眼裏喜歡。雖然阿浩也很喜歡翠花,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窮小子,怎麼敢攀翠花高枝?
\2\
到了夏天的一個晚上,阿浩吃過晚飯後換好衣服,就和幾名工友們到礦區附近的街道上閑逛。在一家店麵門前的場地上,擠滿了人群。大概是店麵為了吸引人的原因,特意在門前放置一張桌子和一台電視機。播放著金庸的武俠電視連續劇《倚天屠龍記》,精彩的故事情節吸引許多煤礦工人駐足觀看。阿浩和工友們放慢了腳步,也湊了上去,觀看電視連續劇。這時,翠花獨自一人也提著剛買的一塑料袋零食,走了過來,正巧被阿浩和工友們看見。
阿浩:“翠花,你也上街了?”
翠花:“嗯,買點零食唄。”於是,翠花從塑料袋裏拿出零食沙琪瑪、豆腐幹、小麵包分別給了阿浩和他的工友,每人一塊。
阿浩和工友們,還有翠花,邊吃零食邊看電視劇。看了一會電視劇,因為第二天還要下井幹活,工友們就決定返回住處。
翠花悄悄地來到阿浩的身旁,示意阿浩陪她去溜達溜達。阿浩難掩羞澀的大男人的那張緊張的漲紅的臉麵,跟在翠花的身後,來到街南邊河浜邊上的公園裏。寧靜的公園,燈光溫柔,黑色的幕布下,河麵映照天上點點星光。晚風吹拂,涼風習習,心曠神怡。而公園有遛狗的,散步的,還有河邊設置的噴泉不斷向上噴著水簾,燈光粼粼。而一對對情侶,手牽手,公園漫步,享受浪漫約會。阿浩和翠花找了個長椅坐下,嗑著從翠花零食塑料袋裏拿出的五香瓜子。
翠花對阿浩說:“夜晚的風吹得人真的很舒服,燈光疏影,花燈綻放,那麼多的人在公園裏散步,享受夏日的清涼。”
阿浩說道:“人們白天上一天班,也是很累的,出來溜達活動身體有助於消除疲勞。”
翠花接著說:“你知道嗎?這幾個月,我都在默默地關注著你嘞。中午吃飯的時候,看見你從井口出來,渾身都是煤灰,臉上黑黢黢,隻露出兩隻眼睛,還真讓人心疼。”
阿浩說:“都一樣,其實你們食堂人員也是很累的,那麼多礦工的飯要做,洗碗、刷盤、拖地板,很累吧。都是為了生活打工,不容易。”
翠花說:“你想不想下班以後,有人給你洗衣服?”
阿浩不知道怎麼回答,呐呐半晌:“我——我——我當然希望有人給我洗衣服啊。隻是像我這樣的窮打工的,誰能看上我?”
翠花說:“打工掙錢不是慢慢改變一切了嗎?”
阿浩和翠花聊了很多,也聊到家庭情況。其實翠花也是很可憐的,她的父親在她幾歲的時候,因煤礦坍塌,失去了生命,還有一個小弟弟。她的父親走後,她的母親帶著她的弟弟改嫁遠方,翠花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後來爺爺奶奶去世,翠花就跟著借宿叔叔的家。說道這裏,翠花的眼睛淚水連連,嬸娘對她也不好,非打即罵,簡直把翠花當作奴隸一樣的對待,什麼活都讓她幹。叔叔對她還是很好的,嬸娘責罵翠花時,她的叔叔就會保護她。
去年,因為嬸娘把她介紹給了她嬸娘的一個遠房親戚的侄子,據說很有錢,人長得右臉麵深深凹陷,嘴巴歪斜,眼睛斜視,牙齒外暴。三十好幾的人,還沒有娶上媳婦。翠花的嬸娘硬要翠花嫁給這樣的人,翠花任死不願意,氣的嬸娘對翠花說:“給你養大了,翅膀硬了嗎?以後你就自己獨立生活吧”。翠花隻好跟著村上的閨蜜離開嬸娘家,跑到礦區食堂裏上班,擺脫了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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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浩還沒來礦區之前,翠花就在礦區食堂幹了一年的活。雖然礦工裏的身強力壯的男孩子,追求翠花的,也有好幾個。他們想法設法約翠花出去吃飯,翠花並不喜歡他們,所以,一直保持著一種冷豔的態度,沒有接受別人的追求。
阿浩今年到礦區才幾個月的時間,長著四方臉,憨憨的性格,又有實幹的精神,得到隊長及工友們的認可。翠花從心眼裏,也十分喜愛阿浩,總是找機會想接近阿浩,因為剛開始還不是很熟悉。打飯的時候,阿浩總是對著翠花微笑,說一些動聽的話:“你笑起來真好看,你的大辮子真美……”。翠花聽了,心裏美滋滋的。漸漸阿浩和翠花也熟悉了起來,每天晚上下班的時候,阿浩心裏癢癢的,很想約會翠花,又怕翠花拒絕,始終沒能說出口。
每當太陽落山的時候,夕陽染紅天邊的一抹雲朵,山與河像是被霞光鑲嵌了一道道的金邊,構成一幅壯觀又精美的畫麵。有時候,阿浩一個人在這個河浜公園散步,享受這優美景色的時候,看見對對情侶公園浪漫,總是幻想著翠花能和他一起享受快樂的時光,他想等到情人節的時候給翠花送上一束玫瑰花。
情人節未到,阿浩與工友遛街看電視劇,翠花街上買零食,相約到河浜公園,傾心相訴,心有靈犀,兩顆年輕的心相撞一起。
阿浩對翠花說:“隻要你不嫌棄我是窮小子,在井下挖煤,我求之不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就這樣,阿浩和翠花戀愛了。
\4\
在以後的日子裏,翠花隻要一有閑空,就會到礦井的井口等著阿浩下班出井。相約去礦區的街道上,看電影、看錄像、逛公園,乘車去市裏煤炭博物館看展覽。翠花進入掘煤巷道的時候,首先佩戴好有礦燈的安全帽,體驗煤礦工人的辛苦。
時令轉眼到了秋天,大雁南飛,秋風掃落葉,黃葉紛飛,天氣漸漸轉涼,人們的身上漸漸厚實了起來,尤其是北方秋天的天氣,天氣十分的陰冷。“七夕”情人節也悄然來臨,礦區的街道上的花店擺滿了鮮花,人們提前都在預定鮮花,都在鮮花裏放著寫滿甜言蜜語的紙張信函。阿浩為翠花買了一塊女士時尚手表,並在一個花店預定了十一朵玫瑰花,所表達的含義是一心一意,對愛情的專心。阿浩相信翠花一定會喜歡的,雖然是十一朵花,比起別人九十九朵玫瑰花少了許多,心意卻是一定的。翠花也在準備著送給阿浩的禮物,她給阿浩買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和一隻古銅色的平安扣,她相信平安扣一定會保佑阿浩井下挖煤平平安安。
到了“七夕”節那一天,阿浩和工友們都還在井下挖煤幹活。接近下班的時候,他和工友們準備收工,還沒支護的巷道前上方突然落下了一塊煤石,砸在了阿浩的左腿上,工人們立即把阿浩送進了礦區的醫院。
翠花原本和阿浩約定“七夕”節的晚上,到那個河浜公園散步。她特意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漂亮,穿著一件清新、純淨的藍色毛衣。晚飯後,她等待著阿浩到她宿舍的樓下找她,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那個年代,沒有手機的年代,半裏方圓內發生的事情,不一定立即傳遍。翠花等不來阿浩,心像秋風一樣的陰冷,不覺灰心喪氣起來,莫非阿浩變了心?“七夕”的那一晚,在別人浪漫的時光裏,在人們仰望天上牛郎織女跨越銀河鵲橋相會相互傾訴的相思之苦的時候。翠花獨自在職工宿舍裏度過,徹夜難眠。她懊惱於阿浩是個大騙子,她懊惱於不該輕易相信道貌岸然的阿浩。靜謐的夜晚,銀河係輝耀著的點點星光,如同非洲的鑽石鑲嵌在天幕上,熠熠放光。
第二天,翠花一大早就聽人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各班組都被隊長叫到礦區活動的大禮堂裏學習去了,就是安全教育的學習。這時翠花才知道阿浩出事的消息。翠花心裏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眼眶裏的淚水嘩嘩順著臉頰流淌。
她匆匆跟食堂管理員請了假,與一名阿浩的工友急忙趕往礦區醫院。在礦區醫院裏,阿浩正躺在病床上掛著鹽水,左腿綁滿了繃帶。阿浩還是比較幸運的,左腿骨折,醫院的醫生說,休息幾個月的時間就會好起來,現在掛鹽水消消炎症。 阿浩對翠花說:“我情人節給你買了一塊時尚手表,等我好了,我要親手送給你。”翠花對阿浩說:“好好養傷,我給你買了一雙運動鞋,希望你喜歡。”
又過了幾個月的時間,大雪紛飛,北方的雪下的比較早,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經過幾個月的養傷,阿浩恢複了健康,身體也痊愈了,他繼續和工友們一起在井下采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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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翠花就跟著阿浩來到我們的村莊,後來還給阿浩生了兩個兒女雙全的孩子。阿浩又在煤礦幹了幾年,私人煤窯關閉後,阿浩輾轉到了上海打工,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甜蜜。阿浩的兒子也考上了西北一所煤礦大學的研究生。他的女兒考上西北煤礦的一所醫科大學,畢業後在煤礦醫院做了一名白衣天使,救治和他父親一樣的受傷的煤礦工人。
本文首發於2024年11月30日第19期《徐岔河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