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帖
簷角的冰棱消融成第一滴水時,舊年的信箋開始泛潮。歸燕掠過晾衣繩,將南方的溫度別在晾曬的棉衫上,驚醒了沉睡的竹骨紙鳶。那些用葦膜糊就的蝴蝶與沙燕,此刻正在樟木箱底簌簌振翅,抖落經年的樟腦香。
山寺的晨鍾撞碎薄霧,露水便沿著石階滾落。僧袍掃過苔痕的瞬間,蟄伏的雷聲在雲層裏翻身,震得滿山桃花簌簌地落。花瓣追著溪水跑,把青石板染成胭脂色,倒教汲水的姑娘踩碎了滿溪雲霞。古井邊遺落的木桶裏,漂著幾枚粉白的花盞,恍若去年那位借水書生留下的詩箋。
學堂裏的頑童坐不住了。先生剛念罷"東風染盡三千頃",窗外撲棱棱飛進個紙鷂,細麻繩上還沾著油菜花的金粉。穿灰布衫的少年們擠在廊下,看風箏掠過老槐樹的新芽,將整個天空拽成傾斜的琉璃盞。誰家新糊的蜈蚣風箏正一節節攀上雲端,百足劃開春陽,落下滿地細碎的光斑。
巷口的阿嬤支起竹匾,將去年曬的陳皮與今春的茵陳並置。這些草木經了四季輪回,在春分的光裏達成了某種和解。青團在蒸籠裏漸漸透出艾草的碧色,像封存了整個江南的煙雨。鄰人送來新采的薺菜,根須還帶著潮濕的土腥氣,讓人想起《詩經》裏執筐的婦人,素手折下整個春天的清甜。
暮色漫過花窗時,我翻開線裝的《月令七十二候》。泛黃的紙頁間,春分的注腳洇著前朝的茶漬:"玄鳥至,雷乃發聲,始電。"忽然有雨滴敲打瓦當,應和著遠處孩童的清唱。那些關於豎蛋的童謠,關於祭日的古禮,關於花朝與清明的約定,都在雨聲中舒展成水墨的紋路。
牆角的桃枝又抽新蕊,恍惚還是去歲那朵。原來春分從不曾爽約,它隻是借燕子的尾翼裁開光陰,讓每個途經春天的人,都能拾得一片屬於自己的花瓣。